“给芭蕾舞台带来一股清新的风” 柴科夫斯基:《天鹅湖》
20世纪60年代有一部英国电影《红绫艳》,讲的是一个芭蕾舞剧团里女主角与乐队指挥之间的爱情悲剧。《红绫艳》反映了艺术事业与生活的矛盾,其中有这样的情节:剧团艺术总监严厉禁止女演员恋爱,他认为女演员一陷入爱情和婚姻,她的艺术生涯也就终止了,决不会造就出有成就的艺术家。然而,团里的女主角佩奇与乐队指挥兼作曲克拉斯特相爱了。艺术总监找克拉斯特谈话,命令他停止这场恋爱,否则就离开剧团,另谋高就。作曲家愤怒地吼道:“走就走,我才不稀罕芭蕾舞团这样的二流角色呢!”说完,拂袖而去。二流角色,这是他对芭蕾舞音乐作曲家的不屑,也基本上反映出欧洲音乐界里这个行当的地位,因为芭蕾音乐毕竟是从属于芭蕾舞的。但是,以芭蕾音乐获得声望的作曲家却不乏其人,柴科夫斯基就是其中之翘楚。
柴科夫斯基写《天鹅湖》是在1875年,那时他已经写出了相当数量的交响乐作品和歌剧,在俄国音乐界已经具有一定的声誉,显示出高度的艺术水平。一般来说,这样的作曲家不会去染指舞剧音乐。与柴科夫斯基同时代的音乐评论家拉罗什在谈到舞剧音乐时曾说过:“除了绝少的例外,一般严肃的、真正的作曲家是不碰舞剧音乐的。”他认为在柴科夫斯基之前的俄国芭蕾音乐传统,“就是把舞剧和杂耍音乐混为一谈。”杂耍也罢,马戏班子也罢,但作曲家柴科夫斯基却已经注意上芭蕾音乐并且决定涉足其中。他对舞剧音乐没有任何偏见,他说:“我不明白,在舞剧音乐这个名词里包含着一些什么值得非难的地方。”所以,1875年莫斯科国家大剧院向柴科夫斯基发出邀请写一部舞剧音乐时,柴科夫斯基立即答应下来了。他在写给李姆斯基·柯萨科夫的信中说:“我接受《天鹅湖》的作曲工作,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钱;另一个原因是,从很早以前,我就想在这类音乐天地中试试自己的本领。”《天鹅湖》的作曲酬金是800卢布,这不是一个大数字。可是,对于莫斯科音乐学院每月50卢布的薪金来说,已经很可观了。
莫斯科大剧院向柴科夫斯基委托作曲并没有确定的题材,柴科夫斯基想起自己在几年前写过的小芭蕾《天鹅湖》。那是1872年夏天,他住在乌克兰的妹妹家里,在与孩子们玩耍时写了这个游戏之作。《天鹅湖》的故事出自德国童话,在俄国流传也很广。柴科夫斯基向剧院方面建议这个题材,院方立即同意,敦促他马上动手作曲,并由剧院的剧目监督贝基契夫同时开始写舞剧脚本。
柴科夫斯基虽然很热心于芭蕾音乐,但是,他毕竟是第一次为舞剧作曲,所以,他对这项工作倾注了很大的热情。他从剧院图书馆里借来大量总谱阅读,向剧院的工作人员打听应怎样处理舞蹈、舞蹈的时间长度问题和节拍等问题。他浏览各种舞剧总谱,并去剧院看戏,以便了解有关舞剧的各种细节。在当时俄国的戏剧舞台上占统治地位的是意大利人普尼,这是一位出色的音乐手艺匠,素以“快手”著称,他共写过三百多部舞剧音乐、十部歌剧和四十部弥撒。但他的音乐俗陋不堪,却能迎合庸俗的欣赏趣味。柴科夫斯基知道自己必须遵循舞台表演的规律,又要避开业已形成的庸俗套路,在音乐上有所超越,给人们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才不致沦入马戏班子音乐的尴尬境地。
在柴科夫斯基之前,欧洲舞台上的芭蕾音乐也并不都是平庸之作,法国作曲家阿道夫·亚当的《吉赛尔》写于1841年,上演后被誉为浪漫舞剧的杰作。舞剧的音乐并不局限于舞蹈伴奏,音乐的艺术性使它可以脱离舞剧单独欣赏。柴科夫斯基在动笔写《天鹅湖》之前,对《吉赛尔》的音乐也悉心研究过。这部芭蕾音乐的艺术境界对柴科夫斯基是一个鞭策,使他在动笔之前便取法于上,以非常审慎的态度对待这部构思中的作品。
柴科夫斯基把大量时间用于创作的准备工作,真正的创作却迟迟没有动手。从1875年5月接受作曲委托直到8月,他连一个小节也没写。8月中旬以后才开始正式动笔,可是工作进行得似乎不太顺利,音乐只写到第二幕就停笔了。柴科夫斯基无心在艰涩的状态下写作,到11月完全脱离《天鹅湖》转手去写了一部弦乐四重奏,已写出部分的乐谱交给柯西金,由他对乐谱做一些技术性工作。柯西金也是莫斯科音乐学院教授,与柴科夫斯基是终身好友。柴科夫斯基因为《第一钢琴协奏曲》与鲁宾斯坦决裂的那天晚上,柯西金就是在场的见证人。
到了1876年初,柴科夫斯基终于找回了灵感,再度着手《天鹅湖》的创作,此时,业已完成的第一幕音乐中的几支曲子在戏剧学校进行了预演。据柴科夫斯基说:“音乐厅里的朋友们都被我的音乐逗得欢天喜地。”预演的效果不错,柴科夫斯基的创作热情也因此而大增。虽然,他感到这项工作很棘手,但仍然倾注了很大的热情;而且,在写作过程中可谓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1876年4月,《天鹅湖》总谱全部完成。剩下的工作就是编舞、舞美设计、乐队排练等等,到1877年2月,《天鹅湖》在莫斯科国家大剧院正式首演。柴科夫斯基对首演抱着很大的期望,他盼望着这部舞剧能像他的交响乐那样受到公众的热烈欢迎,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观众的反响很冷淡,沙皇亚历山大在演出的中途退场,柴科夫斯基的朋友们对演出的评价也不高。人们一致的意见是演出的成绩平平,但并不像在某些书里说的那样“遭到惨败”,只是平平而已。但是,柴科夫斯基却有如铩羽而归。由于舞剧的题材最初是由他提出,从接受作曲委托到首演又经历了长达近两年的时间,演出没有获得强烈的反响,他认为责任主要在自己,是自己的音乐不好,才导致了失败。事实上,舞剧不具备吸引人的艺术魅力,原因并不在音乐,主要原因在于舞剧的编导列津格是个缺乏想象力的平庸之辈,他在柴科夫斯基作曲时就给增添过不少麻烦。看过《天鹅湖》首演的人评论说:“列津格表现的不是合乎要求的艺术,而是用一些体操练习来代替舞蹈的出色本领。舞蹈队原地踏步,挥动双手,好像风车摆动桨叶,而独舞演员们却围着舞台跳着体操的步子。”看过今天舞台上《天鹅湖》精彩表演的我们,无法想象当年类似体操的舞姿是一番何等风采,但舞蹈是主要败笔是可以肯定的。当时的著名音乐评论家拉罗什说:“我从未看过如此糟糕的芭蕾舞。”他对舞剧音乐的评价却很高。他写道:“在这次演出中,没有一位芭蕾舞爱好者能得到五分钟以上的乐趣。相反地,获得最大快乐的却是音乐爱好者。从序曲开始,他们就听出这是出自大师之手的音乐。稍后,他们更体会到这是在作曲家最佳状态下写出的作品,他的音乐才能在这里已展现无遗了。”柴科夫斯基的性格里似乎天生带有忧郁内向的特点,他自怨自艾,认为自己的音乐写得不够水准,甚至向剧院承诺改写音乐。但是,直到他去世,也没有再碰过《天鹅湖》的乐谱;在与亲友的通信中,他再也没有提到过这部芭蕾舞剧。
柴科夫斯基当年没有得到机会对《天鹅湖》音乐加以修改,可以说是一件幸事,使我们今天可以听到音乐的原貌。《天鹅湖》的音乐在当初编舞排练时就已被编导、舞星们删节改得面目全非了,音乐也只保留了三分之二。取而代之的是从庸俗的时髦舞剧里摘取的段落,破坏了音乐的完整性。直到柴科夫斯基去世后,为了纪念这位俄罗斯音乐大师,才有人想起尘封的《天鹅湖》。圣彼得堡的著名舞剧编导、法国人彼季帕,写信给莫斯科国家大剧院,要求阅读《天鹅湖》的原稿。读过总谱之后彼季帕欣喜若狂,他又找到了一个发挥自己艺术才华的剧目。柴科夫斯基去世第二年的1894年,彼得堡试演了舞剧的第二幕,由此掀起了《天鹅湖》热潮。1895年,《天鹅湖》全剧在彼得堡上演,所获得的成功是空前的。从此之后,《天鹅湖》在世界舞台上就再也没有衰微过。这次演出的导演彼季帕、编舞伊凡诺夫和乐队指挥德里戈,在艺术上都很严肃认真,非常尊重音乐原著。尤其是指挥德里戈,他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小夜曲的作者,坚持要保持总谱原貌,不是柴科夫斯基的原作,一个音符也不准插进去。这才使我们今天听到的《天鹅湖》音乐没有狗尾续貂之嫌。
柴科夫斯基在《天鹅湖》音乐里打破当时的陈规陋习,对芭蕾舞音乐加以戏剧性处理,使音乐具有故事性。白天鹅奥杰塔、王子、恶魔都有鲜明的音乐主题,在故事情节的推进中音乐发展起着主导作用。尤其是奥杰塔的音乐形象,不仅抒情而浪漫,甚至已经超出了戏剧局部的性格刻画作用,发展到全剧音乐中,构成了整部音乐的浪漫色彩。这样的音乐处理是柴科夫斯基对芭蕾音乐使用交响式手法的革新,正是这样的音乐处理,给当时的芭蕾舞台带来一股清新的风。
进入20世纪以后,《天鹅湖》的演出范围扩大到全世界,成为世界性经典剧目。著名芭蕾舞团都保留了这个剧目,著名舞蹈家都把饰演奥杰塔这个角色,当作自己艺术生涯中的人生挑战。《天鹅湖》造就了一代代舞蹈艺术家,而这一代代芭蕾明星们也把《天鹅湖》的舞台艺术推向更高峰。这一切,都是柴科夫斯基遭遇首演失败时所始料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