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旧作修复重映,竟然还可以创下1200多万票房,《霸王别姬》再次证明经典永远有市场,修复则是香火传承的重要工程。
《霸王别姬》是至今唯一一部拿下坎城影展金棕榈奖的华人作品,关键在于编导演对于京剧沧桑与文革激爆都有精湛描叙,前者妙在疯魔,后者痛在背叛。
不打不成材,这是科班孩子都曾有过的梦魇,「要挨多少打,才能成一个角?」电影中,越想越怕的小癞子就这样寻了短;真心想成角的小豆子则是几度纠缠在「我本是男儿郎」或者「我本是女娇娥」的身心错乱中,好不容易参透了儿女关,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京剧武生朱陆豪日前重看《霸王别姬》,想起自己曾在棍下学艺的往事,依旧胆战心惊,却也不禁感叹说,在严禁体罚的当下教育环境中回首旧日噩梦,「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的淬鍊情怀,俨然已成了不合时宜的旧思维了。
棒下练功的苦只是皮肉痛,真正的苦则在「不疯魔,不成活」的顿悟。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疯魔有二:首先,他人是真戏假做,他则是戏真情更痴,师兄小石头是假霸王,小豆子他则是真虞姬,一头鑽进虞姬角色中,就此灵肉合一,而且戏裡戏外「说好」都要「一辈子」的,才会死槓著情敌菊仙;其次,艺术无国界,天涯酬知音,遇上真懂戏的伯乐,他愿唱尽平生,管你是鬼子或汉奸,宁死亦无悔。
然而天下戏子最怕的就是唐突莽夫,中日战后,国民党军队重返北京,大闹剧院,经理出面调停,一句:「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引来2019年台湾观众的满座笑闹,这些只有台湾人最有感觉的笑声,充分印证了义大利作家卡尔维诺在《为什麽要重读经典》中所说的「经典是初次阅读时让我们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之作品」,饱受恶邻霸凌的台湾人,无需对号入座亦能明白这句白烂口号的政治意涵,陈凯歌画龙点睛的一句台词,不只是一句滑头的顺口溜,也道尽了政治骗术的本质,更落实了卡尔维诺所说的:「经典是具有特殊影响力的作品...它们会在我们的想像中留下痕迹,令人无法忘怀。」
至于《霸王别姬》的文革素描,则是更惊心动魄的人性写真。以阶级斗争为核心信念的共产党透过亲人之间的相互「揭发」,激逼出人性最丑陋的劣根性,不管是段小楼细数师弟为戏霸或为日本人唱堂会的往事,高喊「打倒程蝶衣」或者是徒弟小四出卖了程蝶衣,甚至忍无可忍的程蝶衣也终于揭发段小楼与菊仙时,兄弟情缘,尽付一炬,政治狂潮下,霸王屈膝了,虞姬折节了,哽咽悲凉的胡琴声,为悬樑的菊仙送行,也狠狠鞭笞著还对共产政权有浪漫想像的愚夫蠢妇。
《霸王别姬》记录与呈现的是一个旧日文明的疯魔异象,但是人性的愚并没有过去,邪恶的「揭发」行径换穿不同的外衣继续在当代人生中扮演著红卫兵,黄安嚎嚣、乡民群殴,看戏的人随时都可能成为戏中人,这是一部重新修复的经典电影,意外附赠的现代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