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歌颂和平、欢乐、仁爱和艺术之美” 贝多芬:d小调《第九交响曲》
1785年4月,贫病交加中的诗人席勒应四位素不相识的诗歌爱好者的邀请,前往莱比锡。在莱比锡,席勒在精神上和生活上都受到很大的支持,他深感人间友爱的珍贵,写下了后来成为名篇的《欢乐颂》。这首诗一经传播,便受到青年读者的欢迎,人们被诗中歌颂的人类和平仁爱的理想境界深深感动,此诗成为狂飙突进运动的精神象征。1793年1月26日,席勒的朋友、波恩大学法学教授菲谢尼希致信席勒夫人说:“有一位青年……抱着伟大而崇高的志向,要把席勒的《欢乐颂》一节一节地谱成音乐。”信中提到的这位青年就是贝多芬,此时,他已经怀着一腔的抱负,前往音乐之都维也纳去实现他的理想了。
在维也纳,贝多芬先后跟四位音乐家学作曲,他们是海顿、申克、阿布雷茨贝格、萨列瑞。这位萨列瑞可是个轶闻人物,他死后悲剧性地承担着谋害莫扎特的不白之冤,贝多芬跟他学习声乐作曲。贝多芬虽然在音乐上颇下苦功,但是,他对当时的政治、思想学术、科学新发现都很关心,受启蒙运动思想影响很深,他同时也关注文学,歌德和席勒等狂飙运动代表人物的作品对他产生了很深的影响。1794年,贝多芬为狂飙运动的林苑派诗人毕尔格的一首小诗谱了曲,这首诗标题是《互爱》。毕尔格作为一位诗人,中国读者也许未必熟悉,但是一提到《米豪生男爵历险记》,大家就会发出会心的笑声,关于米豪生的讽刺故事,就是毕尔格创作整理的。
《互爱》这首小歌还不足以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它的旋律已经深藏在贝多芬心中,30年后上演的《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欢乐颂》的主题就是在这首小歌的曲调上形成的。在此之后的1798年,贝多芬为《欢乐颂》打过草稿,也许是当时的音乐构思还不足以表达音乐家的理想境界,所以,没有什么结果。就在这一年,贝多芬出现了耳聋的症状。他对听力减退的最初反应是因痛苦而暴躁不安,因为耳聋将要击碎他在此之前的人生信条。他曾经在给冯·策斯卡尔的信中说:“见鬼去吧!我对你的整个道德体系不屑一顾。能力就是出类拔萃者的道德,这也是我的道德。”持有这样的价值观,一旦赖以自信的能力发生动摇,他注定会遭到更加沉重的打击和折磨。1801年贝多芬在给阿芒达牧师的信中说:“你的贝多芬遭到了非常的不幸,和大自然的造物主发生了争吵。我常常诅咒造物主,他常常毫无缘由将他创造的东西遗弃,以致最美丽的花蕾因此常常被糟蹋、凋谢了。你只要想一想,我最高贵的部分,我的听觉,大大地衰退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贝多芬从此开始了“通过苦难的欢乐”的艰难历程,并形成了他创作生涯中的一个辉煌时期,从1803年到1812年,贝多芬完成了第三到第八交响曲,他的其他重要作品也大部分在此期间问世。贝多芬一生的创作从未遵循过某种既成的范式,他一直在探索创新,在追寻一种最高境界,只有这个境界才能表达他对人的自由和尊严的理想。在这十年高强度的创作期里,贝多芬仍然在继续试探着为《欢乐颂》谱曲,并于1808年写出了《钢琴、合唱与乐队幻想曲》。这首幻想曲是一次有趣的实验,它第一次在交响性作品里引进了人声,音乐主题使用的是《互爱》的曲调。这首幻想曲从结构上看实验性特征很明显,首先由钢琴奏出毫无拘束的无主题慢板,自由而舒展。乐队加入进来之后带进合唱主题,这个主题转到钢琴上之后由乐队做主题变奏,由木管乐器奏出的主题变奏欢快而诙谐,曲调活泼动听,给人印象很深;幻想曲最后加入了人声,先是女声三重唱,然后是男声三重唱,最后是合唱,合唱的曲调仍是《互爱》的旋律,只是歌词已经由诗人库夫纳重新写过,歌词分三段,大意与席勒的《欢乐颂》相似,是歌颂和平、欢乐、仁爱和艺术之美的。《钢琴合唱幻想曲》的创作前后历时八年,演出时并未引起社会关注,首演以后贝多芬并没有把它完全放下,而是通过这部作品继续寻找《欢乐颂》的完美形式。
1812年,贝多芬再次构思《欢乐颂》,这次他为《欢乐颂》重新设计了主题,但是这个主题显然有点跑题,后来用到《C大调命名日节庆序曲》上去了。
1812年完成第八交响乐之后,贝多芬进入了一段“休眠期”,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他没有写什么重要作品,他是在沉思默想,为《欢乐颂》而殚精竭虑。1817年,贝多芬已经47岁,写出过大大小小300余首作品,并且,在整个欧洲享有很高声誉。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现在,我知道如何创作了。”那口气就好像他刚刚学会作曲一样。
1817年贝多芬再一次为《欢乐颂》提笔,五年之后,《第九交响曲》完稿。1824年5月7日,《第九交响曲》首演,演出的成功使贝多芬获得了超过奥地利皇帝的礼遇。
《第九交响曲》从贝多芬最初萌生想法到首演成功,前后历时31年。从当年贝多芬怀着雄心壮志离开家乡去维也纳到这部人类艺术史上最伟大的作品写成,其中贯穿着贝多芬一生的苦难与艰辛。在维也纳的三十多年里,贝多芬一直在探索人生理想的境界,也一直在寻求寄托这种理想的最高形式。《第九交响曲》是贝多芬毕其一生精力的遗世之作,也是贝多芬人格力量和艺术理想的实现。
贝多芬写《第九交响曲》时胸中养成浩然之气,追求贯绝长空的气势,交响曲四个乐章的框架不足以容纳他要表现的内容,他把每个乐章都增加篇幅,全曲演奏下来长达七十多分钟,乐队的编制加以扩大,还是不能满足,他在第四乐章里加入人声,用合唱的《欢乐颂》诗篇来尽情歌唱人类的自由欢乐、个性解放、人格尊严和团结友爱。《第九交响曲》体势宏伟,又颇有戏剧性,前面三个乐章都在为第四乐章的《欢乐颂》做铺垫,表现人类悲剧性地穿越苦难,走向胜利和欢乐,其中有苦难也有斗争,有痛苦的忧郁也有魔幻式的热情,有激越的呼号也有严肃的沉思,当第四乐章音乐推向欢乐的高潮时,大合唱几乎是爆发而出,欢乐的光辉耀眼夺目,这才是贝多芬理想中的天国的声音。作曲家柏辽兹说:“贝多芬完成了这部巨著可以死而无憾,可以对自己说,现在让死神来临吧,因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贝多芬曾说:“音乐当使人类精神爆出火花”,《第九交响曲》正是贝多芬用毕生的生命之火点燃的人类精神的火炬。《第九交响曲》是贝多芬生命的顶峰,也是晚年的贝多芬在向他毕生热爱的人类做出的最后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