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闭上眼睛,合上嘴巴,捏紧鼻子,让这些五官都暂时休息一会儿,唯独关不紧耳朵,即便是捂住双耳、戴上耳塞,依然不可能完全听不见声音。声音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却总被忽视。
七八年前,李扬正式从电台离职,开始专注做声音收集和研究。她希望自己是一个按钮,提醒更多人去关注到身边的声音。2018年,她带着自己的团队做了一份“深圳城市声音地图”。他们发动市民自己录音,在海量的城市声音素材里,挑选出 38个最有象征性的声音,就像是城市的纪念碑或地标性建筑一样,从坪山客家大万国屋 “嘎吱”的老木门声,到勝讯大厦里繁忙的键盘声,每一段音频被生成一个二维码,附在深圳地图上,一扫,便能听见每个地点的声音。
我问李扬,这些年来收集了那么多深圳的城市声音,哪里的变化最大?她想了想说,或许是华强北。早年间的华强北,到处都是装箱卸货的声音,嚷嚷着“电脑、手机、零配件”,白天黑夜的,什么时候听都是闹哄哄的;现在不比以前了,交易改到线上,叫卖声没了,蹿上蹿下取货的声音也少了很多,晚上更是安静,一切变得有秩序,声音也没那么复杂了。
李扬提到蝉鸣声,她会把蝉鸣作为一个城市的生态指标。这些年米,她收集了几十种不同声音的蝉吗,有高档小区的,有城中村的,水边、树上、蜕了壳的,早晨、中午、一年四季的,都不一样。“-座城市,必须到达一定的年限,拥有草长营飞的生态系统之后,蝉才有可能出现。因为蟬是从士-里生长出来的,幼虫要吸食植物的根汁,只有泥士拥有这一套生态供应链之后,这个地方才会出现。”因此,如果一个小区满是老蚺吗叫的声音,那就说明这小区够芒,而且清水的生态系统不错。李扬在深圳听过最美的蝉声,在西北的光明区。所谓 “美”,是蝉鸣丰富的意思,不同年龄段的蝉都有,老蝉叫起来肆无忌惮,拖着长调,声音很辽阔;新蝉会谨慎不少,一有点风吹章动,就立刻中止。虽然深圳四季不分明,但依然能听出不同时节的变化。
能听得懂蝉鸣鸟叫,辨得出是什么品种,什么状态,是一种听觉认知上的能力。普通人通常都不具备,需要靠训练。然而,在嘈杂的都市环境中,如果不是特别关注,或突然的分贝提高,我们往往都注意不到这些声音,它们淹没在噪声里,但仔细听是听得见的,却不被人主动选择听见。久而久之,“听觉”的能力,就弱化成了“听见”的能力,耳朵变得越来越不敏感。
我对声音好奇,是因为跟朋友聊耳机和音响,这是我的盲区。起初我没有意识到这些设备的“性格” 差异如此之大,多听一听,高音、低音的各自侧重表现就显现出来了。在专业的声音从业者那里,有一套独特的描述声音的语言,比如,这个声音是Round 的,那个声音有点Blue,再或是高频弦乐放到厚声的系统里时,往往细节没那么突出,薄声系统里,高音又会显得尖镜。
徐秋石说,这种声音的质感变化,实在是很难用语言去描述,这一行做久了,自然会拥有这些 “默会知识”,也就是“悟到了”。
Hi-Fi制造出的复杂声音系统让我意识到,我的耳朵是如此不敏感。在这个视觉文化高度泛滥的时代,无论是耳机里声音的变化,还是日常生活里听觉的感受力,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耳朵,似乎变成了一个接受信息的工具,只要能听见内容和信息就行,至于听到的是怎样的声音、声音本身传达出了什么样的信息和情感变得可有可无。